一個有受虐傾向的女權主義者,自我和解之路。
主人公:安妮(化名)
筆者:李钘瀅
失敗的虐戀實踐
酒店里只開了床頭燈,粗糲的巴掌落下,打在我的臉上,伴隨著疼痛,一股股類似甜蜜的汁液卻不斷從心里涌出,隨之共生的是,渾身都開始發熱。
“爬過來,小母狗?!币痪渲焊邭獍旱穆曇魪牟贿h處傳進我的耳朵。
聽到“母狗”的羞辱,只是兩個字而已,原本開始發熱的身體便瞬間冷卻,腦子里冒出的并非是荷爾蒙帶來的粉紅誘惑,而是父權社會下男性階級的性別紅利,導致女性在真實生活中被打壓、剝削,甚至接受著非自我意愿的服從,就像是困在牢籠里的一條狗。
一股惡心的感覺涌上心頭,我站起來不斷喊安全詞,示意他結束。
他錯愕在原地,十分不理解地跟我說,“你不是喜歡BDSM嗎?那么K9(類犬調教)就是虐戀活動中最常出現的場景了,你這都接受不了,我甚至懷疑你是不是個‘假的’臣服者?”
我告訴他,“我喜歡你打我時的疼痛感,但我不喜歡母狗那樣的羞辱,我是個女權主義者,接受不了那樣的稱謂。它讓我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感到不舒服?!?/em>
男生的眼里流露出失望,并說出了他的質疑與否定,“既然你是一個女權主義者,那為什么愿意臣服于男性呢?”
因為支持女權,就不能享受虐戀嗎?
以上就是我的虐戀初體驗??梢哉f有點失敗。哦對,忘了介紹自己,我叫安妮,泛性戀,女權主義者,同時也有受虐傾向。從記事起,我就對被家長打屁股、或者被老師打手掌這類能給自己帶來疼痛的事格外感興趣。這也是我想要去踐行BDSM的原因。
初體驗的失敗并不代表我的探索就此結束。我又在網絡上陸陸續續地聯系了一些S,繼續嘗試別的虐戀玩法,不過都是大同小異,過程中充斥著男尊女卑的迂腐思潮和女m天然要為男S服務的無理教唆,讓我真的無可奈何。
眾口鑠金,連我自己也開始懷疑,難道“女權思潮”和“受虐傾向”是天然對立的嗎?難道我是一個“假的”臣服者嗎?
期間一個男m主動私聊我,質疑我搞錯了自己的屬性。
他說,“真正的女權主義者應當是厭男、恐男的,恨不得用各種方式對男性施虐;因此如果我相信女權主義,那么應該去成為一個女S,并且向往生活在一個女性地位至高無上的社會中?!?/p>
還有一位男S苛責我的女權想法。
他認為女權主義就是假象,他遇到了大量女生,雖然表面上講著女權主義,但在臥室里就像我一樣,喜愛被男性鞭打、施虐的感覺——言下之意認為女性的本質就是喜歡受虐的,只是自己假裝貼上了一個“女權”的標簽。
這些話語讓我感到非常不適,甚至因為我在尋求虐戀的實踐,一些同為女權主義者的伙伴也開始對我冷眼相向,認為我背棄了他們。他們中不少人都認為,“女性受虐”是一種在父權社會性被長期壓迫和洗腦的后果,如果你是女權主義者,應該堅定地去反抗這一現象,怎么能倒過來去追求呢?
但上述說法真的成立嗎?因為我支持女權,所以我就不能享受男性施與疼痛帶給我的快樂了嗎?
女權主義者的受虐自由
在我樸素的認知中,女權主義最終強調的是——我有權利、有自由去處理我自己的身體和欲望;我愿意臣服也好、愿意普普通通也好,是女性本身的自主權利,不能夠被性別和社會強迫;這種強迫是指“你不能像某些男S一樣,強迫說每個女性都喜歡受虐,也不能像某些女權主義者一樣,強迫每個女性都不能喜歡受虐?!?/p>
我想不想要受虐,想要怎么樣被虐,得完全取決于我自己的決定。接下來的一次虐戀實踐,證明了我自己的觀點。
那個男S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,這一次我“斗膽”在實踐開始前就提出了我的要求:“可不可以不要使用羞辱性的詞匯和我對話,僅僅使用工具鞭打我就好?!?/p>
他驚訝了一秒,然后點了點頭。
接著我便實踐到了一次美妙無比的虐戀體驗。
全程他都沒有說任何話,只有鞭梢疾風驟雨般地落在我身上。像紅了眼的公雞在狠狠地啄我,皮膚上起了一道又一道的紅印子。
我的腦海里浮現起小時候老師打我手心的畫面,把手掌攤平在半空,迎著重重的三角尺落下,不許躲,不許叫,而如今呼嘯的鞭梢在我耳邊環繞,我更是逃無可逃,目睹暴烈的疼痛在我身上開出一朵朵紅色的小花,我開始忍不住大聲嚎哭,并由此體驗到痛苦向釋放與快樂的轉化。
腦袋里有一扇沉重的石門被推開,意識一股腦沖了出去,變得游離、夢幻與空靈。眼淚和鼻涕一簇簇地往下流,身體被疼痛包裹,我卻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到了明亮無比的神光。
時至今日,我任然記得那個興奮的夜晚,我第一次在虐戀體驗中如此滿足。
“水”與“水”
這次體驗后,我徹底明白了在我自己身上,受虐傾向與女權主張的關系。作為一個女性,我從小到大接受的性教育,都是在表達欲望時,不僅要學會克制自己的需要,保持身體的純潔;而且還必須懂得取悅未來的丈夫,同時與其他男性保持距離。
正因如此,前幾次的虐戀體驗,我才一直不敢大聲告訴對方我想要什么,而只是一味地接受對方帶給我什么。
但這次虐戀體驗后,我擺脫了父權對女性的道德束縛,從“為他人”變成“我想要”:我可以在實踐中大膽地向對方提出要求,從而釋放過去害羞的自己,感受我真正想要的快樂。而這正是女權主義所一直想要沖破的枷鎖。
這兩者就像水與水一樣,在我的身上共生融合。
對我而言,我開始更認同李銀河老師在《虐戀亞文化》中提及的觀點,公共領域的反對性別暴力,與虐戀體驗中的自我追求的戀痛、臣服,兩者是可以分開的行為。
我白天依舊在為追求女性的性別平等而發聲,尤其是面對社會上的各種性別歧視,比如職場天花板的就業難題,性侵,蕩婦羞辱等等的性別暴力現象,都讓我覺得任重而道遠。
但在私人的時間里,我選擇通過向一個人屈從,再通過戀痛等等虐戀的方式來泄壓,這反而會令我感到愉悅和放松。在一覺睡醒之后,我又可以在新的一天,繼續為女性當下復雜的困境而奮斗。
在許多個虛幻縹緲的夢境里,我都夢到過如下的畫面:
神明降臨,對所有的女性說,你們爭取到了自由,沒有人可以再歧視與壓迫你們,于是所有的人都快樂地奔跑起來。
有的人開始高聲談論月經,不再遮遮掩掩,有的人不再因為找不到哺乳區而尷尬,我則偷偷地宣誓自己性自主的權利,想要快樂的受虐。
于是隨著我的奔跑,雨點般的鞭子落在我身上,我尖叫著,興奮著,三步并作兩步地,奔向夢的更深處。